【水浒】潘氏使女(二)

  “此事只问迎儿,便知端的。”
  
  晚风起了,卷着枝头簌簌作响的枯叶打旋飘动。石秀声音平静却冷得彻骨,而那女人——被控为淫|妇的潘巧云,正把目光紧紧地望着名为迎儿的使女,呼吸急促,眼中带着恐惧和希望。
  
  僧道的缁衣,兀自被掷在杨雄石秀脚下的石阶上。“空门刎颈见相交”,她的希望,竟是我吗。
  
  迎儿没有说话,也没有精力思忖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。姑且不论原本的“迎儿”对女主人有多少忠诚,或者作为外来者的自己能把细节编造到什么程度——
  
  眼前突然被黑暗笼罩,接着是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。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,她已被杨雄拽住一把揪过去跪在面前,又听他厉声喝道:“你这小贱人!快好好实说:怎地在和尚房里入奸,怎生约会把香桌儿为号,如何教头陀来敲木鱼。实对我说,饶你这条性命;但瞒了一句,先把你剁做肉泥!”
  
  ——哈。她看着被待了绿帽子的潘巧云的丈夫,心里冷笑。您连老婆出轨是在和尚房里、约会是香桌加敲木鱼都知道,我可差得远呢。
  
  杨雄的眼中带着血腥,雪亮出鞘的鬼头刀已经指在了少女颈下。耳畔响起了小小的惊呼,还是潘巧云。当然了,这一定不会是因为女孩受到虐待的忧心,而是在精神高度紧张下,人类的敏感神经可以被挑起于每一个风吹草动。
  
  迎儿无趣地闭了闭眼睛,表情依然没有太大变化。杨雄乃是极合格的刽子手,更是刀头舐血、惯常杀人不眨眼的汉子;但这段话里,唯一有趣的大概也只是“实对我说,饶你性命”的承诺了。
  
  脚边并不曾染血的两套僧衣,恰恰昭示着过往的结局。裴如海、胡道人,死状皆是一派凄惨、血泊满街,然而这些衣物都是却死前自愿脱下——那两人至死都相信着同样的诺言。岂不知书中有“天慧星”之名的石秀,是何等的冷静而利落的诱供手段!
  
  原本的迎儿说了实话。然后她在石秀一句“这小贱人,留着做什么”之后,死于杨雄的颇为明快的单刀腰斩。当然了,“她”厌恶这种死法——即使她渴求在这个世界的死亡,也应是足以令书者震动的方式。
  
  那么。于今之计,“她”应说自己扮演过什么角色?
  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  
  【有什么建议?】
  
  ——Que diriez-vous, Il faudra faire comme si.(法语:当下我们必须伪装)
  
  【是要伪装。但怎么做?(Oui. Mais comment? )】
  
  ——"à l'enfant qui a vu, ce qu'il n'aurait jamais dû. Qui a ainsi perdu son insouciance..."(法:那女孩无意目睹了不应看到的一幕,从此她失去了自由的纯真……)
  
  【C'est inutile. 他们不会在意一个下女的无辜。】
  
  ——"If your slate is clean, then you can throw stones. If your slate is not, then leave her alone. "(英: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,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。若你非清白无辜,请放她生路。)
  
  【Impressive. 可惜我不是万世巨星耶稣基督。】
  
  ——"Liebeswahnsinn! Pleonas`mus! Liebe ist ja schon ein Wahnsinn! " (德:爱情是狂热的!不,爱情本就是一种狂热!)
  
  【Nein! 您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呢?】
  
  ——“對唔住,我系差(chai)人!”(粤语:对不起,我是警察。)
  
  【……】
  
  【……点解。Trace off. 】
  
  ——だから、問題がある? (日语:......有问题吗?)
  
  【いいえ。Trace off - NOW. 】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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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夕阳暗沉,朔风凛冽。没有任何一个挑夫又或香客,在这样险恶的时节路过这条狭小的山路;当然更不会有“差人”。话说回来,即使真有捕快一流的人物经过又能如何?杨雄本身就是蓟州城中的牢头和节级呵。
  
  她倒并非不理解那句“我是警察”的意思。可惜【悍跳】卧底这等奇事,面对石秀——不是杨雄,只是石秀——她还真做不出来。
  
  “杨家官人,”迎儿终于还是开口。“事到如今,隐瞒无益。我说于你。”
  
  潘巧云做了什么呢?对“迎儿”来说,虽然印象更深的是之后石秀“火烧祝家店”的情节,潘氏娘子私会情郎的过程却也大体从书中记得:前夫周年祭,血盆经还愿,僧房中劝酒,上楼看佛牙……她不打算说这些,然而她似乎只能说这些。
  
  极目远眺,临山崖不远处是一条急流的山涧,数条灰色阴影在夕阳下犹如凝固的残影,一动不动、零散而错乱地分布于河岸。仔细看去,那竟是高高低低耸立着的几座古老颓圮的墓碑。残霞渐渐没去最后一丝色彩,这个破落的墓群更显得悲凉。
  
  这里将是她的死地。至少,这里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“迎儿”的死地。
  
  山道上的迎儿絮絮地述说着。我看到了什么?常威在打来福,仅此而已。少女的描述平板而柔弱,语声中却有种违和的凛然之气,很不像小门小户的婢女。她毕竟不熟悉古代中国的白话。
  
  给我件武器。她想。刀或剑都可以。程序员一定会死于徒手,不管身份是不是卧底。
  
  锋利的厚背鬼头刀依然指在颈下,隐隐划出血痕。没有被绑起来算是好时机,但是她自知仅凭一个使女小姑娘的力气,绝然没有从杨雄这样真正刽子手的刀下空手入白刃的机会。
  
  然后。一低头间的她看到,一尺之外的石阶下静静躺着一把朴刀。刀为短柄,恰被夕阳拉长的阴影盖住,离她的位置却只有一步之遥。
  
  ——我怕不是在做梦。
  
  故事讲到了五更时道人敲木鱼为号,和尚打开后门入宅。潘巧云愣愣地听着以她为主角的画面,全身颤抖,却似乎根本发不出声音。石秀依旧站在道边冷笑。杨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手里收紧握住鬼头刀,刀尖已经下意识地逼近上挑着迎儿的下颚。
  
  足够好了,她想,虽然我没学过中国剑术。紧接着她便看到,石阶下的朴刀倏忽间变成了海军直刃,然后又变成一把欧式的军刀(Saber),最后停在了她熟悉的迅捷剑。
  
  ——我怕真是在做梦。
  
  名为迎儿的少女心思不定,面上却并不太显,只是更快地结束了陈述。说是“陈述”,在杨雄石秀眼里或许是“招供”更为确切。只是对她而言,这一切的确是全然凭空而谈,只靠一本水浒传的零散记忆和联想推演——看看对面没敢提出一句反驳的潘巧云,她实在感觉这位女主角简直需要怜惜:这女人完全不知道,我其实对她情`事的真相一无所知。
  
  耳边响起石秀的声音:“哥哥得知了么?这般详细言语来诉奸情,可不是兄弟教他如此。既然迎儿已经招供,且请哥哥再问嫂嫂,也好知道备细缘由。”刀收起,接着是杨雄一把揪过潘巧云:“贼贱人!丫头已都招了,我便给你机会,若把实情细细对我说了,我还可饶了你一条贱命。”然后便是潘巧云带着哭腔、却依旧不失娇媚的女声,我见犹怜:“官人,奴家知错了。但凡官人要问,奴都愿说。求官人看和奴奴旧日夫妻的情分,饶恕了奴这一遭罢……”
  
  迎儿面无表情,对身边发生一切置若罔闻。能换把加特林吗,满弹鼓那种?石阶下的武器并没有变化。能换个Saber吗,会问我是不是她Master、还有誓约胜利之剑的那种?不、不用别变没啊,我还是很喜欢刺剑的。嗯?不……等一下。
  
  她想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了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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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生死关头走神是极不明智的。回过神来的瞬间,她便发现潘巧云的招供已经到了尾声。
  
  女人带着哭腔颤声说着:“那一日,官人夜里醉了骂我。我见官人骂得跷蹊,就只猜是叔叔看见破绽,把丑事说与了官人。到五更里又提起来问叔叔如何,我却把叔叔调戏我这段话来支吾,实是叔叔并不曾做得这等事。”
  
  还真是诚实啊,潘家小姐姐。迎儿暗叹。这可是完美地为石秀对杨雄的兄弟情做出了剖白、明证和注解,杨雄也可以对义弟的清白和深情自此推心置腹,托付死生。但是你还真的相信着,说出实话之后会被饶恕性命?
  
  潘巧云说毕之后,是一阵难堪的沉寂。杨雄面色阴沉不定,然后便见到石秀平静的身影,向他拱手说道:“哥哥,兄弟不说谎么?”杨雄脸一红,道:“兄弟你休怪我,是我一时愚蠢,酒后失言,反被那婆娘瞒过了,怪兄弟相闹不得。我今特来与贤弟负荆请罪。”
  
  石秀回头,看见杨雄正对自己呆望着,便轻轻道,“今日三面都说明白了。此事是哥哥家事,任从哥哥如何处置罢。”
  
  杨雄沉默了一会儿,终于咬了咬牙齿,说道:“兄弟,你与我拔了个贱人的头面,剥了衣裳,我亲自服侍她。”
  
  石秀便上前一步,先把潘巧云发髻上的簪儿钗儿卸了下来,再把里里外外的衣裳全给剥了下来,但并不是用着什么狂暴的手势。杨雄不发一言,待石秀事毕,随意捡起衫裙挥刀割两条裙带来,亲自用手把妇人绑在树上。
  
  那在树上被绑着的潘巧云发着悲哀的娇声叫道:“叔叔劝一劝。”
  
  石秀不为所动,只冷笑道:“嫂嫂莫慌,哥哥自取服侍你。”然后他竟不回头,几步径自走到迎儿面前。
  
  迎儿没有说话,石秀也没有,只在眼底留着一丝几乎不可见的寒意,淡薄且百无聊赖。有那么一瞬间,两个人的表情竟极其相似。
  
  石秀忽然伸手,除下迎儿一只钏镯。她没有阻拦,很快地,迎儿的首饰也都被除去。这倒有趣了,看着石秀的眼睛,她想。难不成我还真是这位石家三郎安插下来的卧底不成?但也就在这之后,迎儿看到石秀平静地递过刀去,指着她向杨雄说道:
  
  “哥哥,这个小贱人,留着做甚么?一发斩草除根。”
  
  接着她就见杨雄面无表情地沉声应道:“果然。兄弟把刀来,我自动手。”
  
  ——随后的一切,在电光火石间发生。
  
  杨雄的鬼头刀向跪在地上的迎儿兜头砍去,如挟万钧之力。同一瞬间,乌发披散的她侧身拧转,猝然跃起,左臂纱袖笼一痕雪光划作弧线、至下而上攻向杨雄颈下,右手却蓄力直取男人胸肋。
  
  下一瞬,两人分开。鬼头刀颓然坠落地上,闷声几响滚落了石阶。
  
  “留着做什么?”那女孩接了石秀的话,笑容冷淡而诡秘。“自然是留着过年呐。”
  
  杨雄犹自不可置信地呆望着对面瘦弱纤细的使女。石秀茫然如坠梦中,同样呆呆地凝望两人,唯有喉中下意识地挤压出一丝哽咽——这不可能。
  
  胸口涌出的血花,极快地染红又浸黑了刽子手的青衫。然而他已发不出一丝悲鸣——另一把极细极锋利的尖刃,在瞬息之前已从下颚而上,刺穿声管与舌头,继而穿透了半个颅腔。
  
  ——袖剑。这是她同“世界”中得到的武器。双手皆有装备,收去却隐匿无踪。两把袖剑甫一出鞘即饮尽鲜血——其一从肋骨间刺穿心脏,其二入头颅中破坏脑枢。
  
  名为“病关索”的杨雄,就这样在震惊中颓然倒地。他支撑着睁开双眼,但还没来及再看一眼踉跄向他冲过来的兄弟石秀,就再也无法看到着世界。
  
  “你——!”
  终于回过神来的石秀一声怒吼,目眦尽裂地怒视着被义兄之血沾染的杀人者迎儿。
  
  “我。”那女孩淡笑,声色神情皆冷,像极了一盏茶时间之前的石秀。
  
  石秀猛然抽出了杨雄仅在片刻前插回腰侧的朴刀。“我要——”
  
  “你要与我比试武艺。”女孩悠然地捡起落在地上的鬼头刀握着手中,感受着刀柄上鲛皮护手的纹路。“与我。比试。武艺。”
  
  终于、迟钝了很久地,潘巧云发出了长长的尖叫。她又怎能预料到这种情形的发生?
  
  迎儿看着被紧紧绑在树上的潘巧云和目光渗人的石秀,带着一丝诡谲意味,轻轻地、柔声地向石秀说道:“你的哥哥已死。现下里,你的嫂嫂潘巧云,就可当做我们比试的彩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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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关于TRACE小百科咨询系统(误)提到的几个建(台)议(词):


1. "à l'enfant qui a vu, ce qu'il n'aurait jamais dû. Qui a ainsi perdu son insouciance..."(那女孩无意目睹了不应看到的一幕,从此她失去了自由的纯真):来自于法语音乐剧《La Légende du Roi Arthur》中王姐莫甘娜出场时的唱段,讲她在幼时无意目睹尤瑟王与她的母亲同房的经历。


2. "If your slate is clean, then you can throw stones. If your slate is not, then leave her alone. "(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,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。若你非清白无辜,请放她生路):来自于英语音乐剧《Jesus Christ SuperStar》中耶稣为抹大拉的玛丽亚辩护,来源是圣经中耶稣为罪妇辩护的故事。


3. "Liebeswahnsinn! Pleonas`mus! Liebe ist ja schon ein Wahnsinn! " (爱情是狂热的!不,爱情本就是一种狂热!):来源于海因里希·海涅(Heinrich Heine)的德语长诗《 Atta Troll 》第22章,是诗人对(他所钦慕的)犹太王后希罗底和施洗者约翰的“爱情”的感慨。


4. “對唔住,我系差(chai)人!”(对不起,我是警察):来自《无间道》中的梁朝伟和刘德华的天台对白。


5. 中心思想:(a)我本无辜 - 杨雄和石秀不觉得迎儿无辜啊;(b)人皆有罪 - 同上,杨雄和石秀完全没有压力地能扔出石头; (c)真爱不烧 - 对不起,古代FFF团就是要烧;(d) 我是卧底 - 这悍跳の跳警也太悍了……


6. 其实特别想加一个“如果她今夜身旁另眠他人,我宁愿这是我的罪过”(实力气人哈哈哈哈)想想还是对Flo亚瑟好一点吧(女主:我的罪过?等等你说是谁的罪过?她又不是我老婆干嘛宁愿是我的罪过……)
再说这里就算走施蛰存的《石秀之恋》剧情人设,估计话都不敢这么说吧23333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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